思念

昨天晚上 某位女生用MSN跟我講

說她母親身體檢查的情況不樂觀

可能要持續追縱病情之類的



我突然想到 兩年前 也是差不多這個時間

那時我還是大四 也是某個晚上爸爸打來一通電話

說：「叔叔倒下去了。」



爸爸在電話裡沒多說什麼 因為我那時候在準備研究所考試

他只說了叔叔是在工作時突然昏倒

被救護車送去醫院

叫我不要太擔心



叔叔是我爸的弟弟 我爸另外有一個哥哥和兩個妹妹 不過都住美國

因此我爸的兄弟姊妹裡面 只有叔叔跟他住在台灣

叔叔是一個脾氣有點古怪的人 到了快四十歲還沒結婚

印象中從我小時候開始

他的形象就是胖胖的身材 加上一副眼鏡

加上讓人摸不清的脾氣

不過如果胖子界也有選美評鑑會的話 那我很確定叔叔是英俊的胖子



小時候我對叔叔是又敬畏又害怕的

因為他都跟我還有弟弟說 他是當班長退伍的

我爸還給他取一個綽號叫「魔鬼班長」

我很怕跟他一起吃飯

只要我吃相太難看 或是坐姿不正

總是會被他糾正一番



他跟我爸管教小孩的方式不太一樣

我爸以前都是直接用罵的 不然就打我手心

所以我跟我弟有時候被打完都還很不服氣

但是叔叔他都是用說教的 他自有他的一套道理準則在

不太會牽扯個人情緒 而會客觀公正的來判斷誰對誰錯

因此我跟我弟被他唸了一頓之後 總是會自己認錯



我弟長大之後 身高爆增到快180 全身上下都是力氣

年輕氣盛 跟我爸是三天兩頭就在吵架

兩個人吵的最兇的時候 還是叔叔出面當他們溝通的管道

我弟從小連爸媽都不太服 就是只對叔叔服氣

他每次都說因為叔叔比較講理

印象中弟弟還蠻愛找叔叔吃飯聊天的



叔叔沒有結婚 自然也沒有小孩

所以他對我們兄弟也特別的照顧

然後他也大略知道我們的興趣在哪裡

有時候親戚出國玩 會帶些禮物回來送給我們兄弟

不過有時候他們送的我們未必會喜歡

叔叔就很懂我們的口味 他常去美國

帶回來的可能是MLB的衣服 或是NBA背心之類的

我跟我弟都很喜歡收到叔叔的禮物



每年過年發紅包時 基本上長輩包給我跟弟弟的錢數都是一樣的

我點紅包時 發現叔叔總是多包給我500元

後來私底下去問他 他淡淡的說

「你是哥哥，要成熟，新的一年多照顧弟弟，所以我給你多一點。」

不過我偷偷在想是不是我爸小時候對他很壞？ XD



叔叔是師大附中畢業的

所以當我九年前也考上附中時

他非常的開心 直拍著我的肩牓要我加油

還一直跟我討論 為什麼附中校歌第一句要把附中叫成搖籃



叔叔有穩定的工作 也有一台車 基本上房子也不缺

每年除夕夜大家總是會開玩笑的說要叔叔趕快找個對象成家

爺爺奶奶的心願就是趕快看到他娶個老婆

不過叔叔每年總是笑著帶過

我小時候有在叔叔的抽屜裡偷偷翻出好幾卷A片

所以我確定叔叔不是同性戀 XD

這樣的人一直不想結婚 大概真的只能歸咎於他脾氣有點怪吧

倒是以我現在的眼光來看 叔叔是蠻有個性的



有時候爸爸沒開車時 叔叔就會開車載我們兄弟和媽媽回家

我印象中他的車子總是清理的乾乾淨淨

他規定我跟弟弟上車之前還得先把鞋子的土踩掉

叔叔開車總是喜歡轉到愛樂電台聽古典音樂

然後車上的抱枕跟椅墊都是他精心挑過的

一整個就很有情調

我們都開玩笑說

這台車只欠一個嬸嬸坐在上面而已



叔叔很愛看棒球 基本上我跟我爸 我弟

也是受了他的影響才會看棒球

而且支持的球隊始終如一：兄弟象隊

印象中我有生以來看的第一場職棒球賽就是叔叔帶我們兄弟去看的

1994年 兄弟象對三商虎 比數是4比6

而我有生以來第一個棒球手套 也是叔叔買給我的

那是他下班後載我去台大附近的體育用品店挑的

後來還跟我在台大裡面玩傳接球

我從小就是一個丟不準棒球的人 叔叔又很胖

常常看到他氣喘吁吁的去撿我的暴投球

我都會對他感到不好意思

之後這個手套逐漸爛掉 不能再使用

我還是捨不得丟掉 一直把它放在我房間的櫃子上



叔叔被送進加護病房之後 病情一直很不穩定

聽我爸講他是得了血癌 情況不樂觀

之後我唯一一次去醫院探望他時

他已經全身差滿管子 幾乎沒什麼知覺

我們問他話 他只能微微的點頭或搖頭回應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叔叔生前的樣子



四月多時 媽媽某天晚上打給我

很直接的就跟我說：「叔叔去世了。」

或許是我上次有在病房看過叔叔的情況

所以我雖然傷心 但還是勇敢的接受這個事實

媽媽跟我說 我弟聽到這個消息之後

在家整整哭了一個晚上



之後 我們家在辛亥路上的殯儀館辦理叔叔的告別式

當天幾乎所有親戚都到了

爸爸的哥哥妹妹們也全都從美國趕回來

爺爺奶奶沒有到

因為我了解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場面他們一定受不了

我弟也沒到 我知道他愛面子 不想哭的太難看



封棺之前 家屬們走到後台去見叔叔的遺體最後一面

在加護病房見到叔叔的那一次 他因為水腫 整個臉變的很大

不過殯儀館的化妝師很厲害

遺體上的臉看不出水腫的樣子 只是少了眼鏡

我的叔叔依然是個英俊的胖子



叔叔的遺體跟棺木送去火化時

我全程守候在一旁

一直到骨灰壇送進山上慈恩園的塔位為止

我爸幫他挑了一個靠窗的塔位 可以俯瞰山下的風景

他說叔叔以後要一直住在這裡 總要讓他呼吸些新鮮空氣



叔叔過世之後

爺爺好像瞬間老了十歲一樣

原本實際年齡七十多的他 拿拐杖還能自己走路

現在是很嚴重的不良於行 沒有人扶他的話就完全沒辦法走路

這是我第一次對風燭殘年這個成語有深刻的體會



爺爺不太能走路之後就甚少出門

偶爾奶奶會想去看叔叔 都是我跟我弟陪她去

叔叔的塔位在九樓

奶奶每次把塔位的外櫃打開 看到裡面叔叔的骨灰壇

她總是會不自覺的用手輕摸骨灰壇 唸著：

「有成(叔叔的名字)，媽媽來看你了

你在這裡過的好不好？

如果餓了要記得吃東西，冷的話要加衣服

媽媽現在也過的很好

你在另外一個世界也要保佑我們全家喔

保佑有祥（我爸）身體健康

保佑阿岳(我)順利畢業，保佑阿虎（我弟）學業進步

有成，媽媽好想你，作夢都會夢到你

這裡是你的新家，你要好好的住在這裡

有成，你要自己多保重，媽媽先走了」



奶奶的語氣很平靜很溫柔 就像是對小孩子叮嚀注意事項一般

但是我很努力的不讓眼淚從眼框裡頭跑出來

我弟直接整個人轉過身去 應該是不想被人看見他的反應



奶奶把塔位的外櫃關上後 指著旁邊兩個空的塔位

微笑的跟我說：

「以後我也會住在這裡，然後這是你爺爺。」

我沒有多說什麼

只是默默的扶著我奶奶走出去



慈恩園的位置在軍功路附近

這是從我家到木柵的必經之路

每每騎車從政大回家時 經過那一段

我總會不經意的抬頭往山上望

不知道叔叔有沒有看到我在看他